从小到大，她顶着五号头，频频去医院，上学，忍耐暴力。结业后，尽力考公，找一份安稳作业，成婚、生子、育儿、做家务。她内向、腼腆、怯弱，不怎样抵挡，乖乖遵从身边人的主张。

但为什么会这么苦楚呢？如同总少了一点什么。

「我什么都听你们的，但我也没有过好我自己的日子。」她总结说。与此一同，跟这个按他人剧本日子的史妍比较，另一个抵挡版其他史妍也在悄然生长。

所以一差二错，一个本来连说话都害臊的人，就这样站在了脱口秀舞台上。

文｜易方兴

修改｜李天宇

图｜（除特别标示外）李秋楠 摄

少了一点儿

握下笔，史妍犹疑了。她费尽心机地想，「状」字有一点儿吗？

在《喜剧之王单口季》第四轮，史妍被筛选了。被筛选的选手都要写一个感言。史妍走进喜剧小屋，看到屋里只需摄像机和一个桌上的簿本。能进入到第四轮，对她这个东北i人来说现已远超预期。她很高兴，计划在喜剧小屋里给自己画一张奖状。

「史妍女士，荣获2018—2024年度我心目中最英勇、最心爱、最好的自己奖。」

她接着写，「期望持续英勇，不要惧怕。」她特别用美术字画了「奖状」两个字，「还挺精巧。」不过，她愣是想不起来「状」字咋写，由于不让带手机，也无法查。

「终究就少了一点儿。本来是一个挺好的完毕，成果仍是有点惋惜。」

9月24日下午，我与史妍在沈阳碰头，那现已是她被筛选后回沈阳的一个多月后。生疏正渐渐回归常态，但就像少了一点儿的状字那样，也有美妙的不同。咱们聊地利，她抽了张卫生纸盖在录音笔上面，这样气氛就能轻松点。聊到一半，她撸起右手袖子，手腕上有赤色淤伤，骑电动车摔的。她常常「大脑溜号」——思想太生动，身体有时追不上脑子。她用一向「微醺」的沈阳口音说：「我其时就看道边有一个坑，然后我还想，这大马路上有个坑，别给谁掉里去」。

成果，眼瞅着她自己就掉坑里了，脑袋直奔水泥台阶而去。

她终究总结：骑电动车仍是得戴头盔。

「真是捡着了，要不然你今日都采不着我了。」说完史妍自己乐了，乐了一半又低下头。她有种化沉痛为段子的才干，但每次说完，自己反倒先害臊了。这次参与《喜剧之王单口季》，知名度添加不少，连当地网约车司机都刷到过她。但也不满是功德，有时会平添无形的交际压力。摔坑里那天，一个骑电动车路过的大哥目击这一幕，停下来问「你是史妍吗？」史妍回答说「是」。然后这大哥就洒脱地骑车走了。她觉得老丢人了。

许多人在《喜剧之王单口季》中第一次知道史妍，但她现已在沈阳说脱口秀6年了。与此一同，她还干着一份物业的作业。这两份作业，在她看来分不清主副业，由于「都没干好」。关于这位39岁的脱口秀艺人来说，许多人在觉得段子好笑之余，也会疑惑，她在日子里也这样说话吗？在与史妍聊了十几个小时，抒发与她的朋友和家人聊往后，发现她日子里也是如此。台上台下高度共同。有人用「蔫蔫的」来描述她，还有人把她跟另一名以i人出名的脱口秀选手鸟鸟比照，差异在于：鸟鸟丧的结尾是安静，而史妍蔫的结尾总是羞耻。也有人把她和付航放在一同，付航有多e，史妍就有多i，二人凑成了「i齐e」。

这股羞耻的心情，给她的脱口秀带来了一种特其他气氛。像是一个面临日子窘境想疯一把的人，心情发泄到一半，终究却只能低下头去。史妍的许多段子都与中年日子有关，有时聊作业，有时聊家庭。有一回，她讲自己干家务：「假如说我在干家务，可是他（老公）在玩手机，那我就会觉得我干的不是家务，我干的是家政。那我干家政的话，我也可以去他人家干，假如人家没玩手机，那我干的不便是家务了吗？」

讲到这儿，史妍也是埋下头去。这简直成了她的一个标志性动作。有人谈论她的段子，欢喜的表象下是疲乏的日子，还有人说「你们听了想笑，我听了想掉眼泪」。面临日子，她很少表现出彻底的高兴、苦楚或是愤恨——陌生心情都像是加了个盖子，迸发起来总感觉「少了一点儿」。这反倒带来了一种共同的张力，有一种搞笑搞到一半就怂了的感觉，然后变得更好笑了。

随口谈天都是段子的才干，有时乃至不受她操控。有一回，电梯里遇到公司领导，领导正抱着几个快递。为了打破缄默沉静、防止为难，她脱口一句：「领导，还有啥东西需求你亲身买？」说完之后领导很欠好意思，她也很欠好意思，「我挺懊悔的，真挺懊悔。」还好单位在二层，电梯很快就到了。

「有的人谈天，他是一个逻辑下来的，可是我主意就像这个灯相同，它是杂乱无章的。与人说话也是这样，我会随意挑选一个主意。」史妍指着房间里的灯说。在天花板上，灯泡们自在而杂乱地散布，看起来自在自在。

「所以我挺紊乱的，自己也没什么次序感和方案。」她常常用否定词来描述自己，但她也有自己的坚持，「我也不想给它捋顺。」史妍说。

「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？」

史妍最近做了个梦。

在梦里，她身处一个逼仄的小房间。「那是一个厕所，完了里头也挺洁净的，有蹲便也有坐便，还有一台冰箱，便是太挤了，你就没有能下脚的当地，你也不知道用哪个姿态去上厕所。」

某种含义上，这种拥挤到喘不过气的感觉，简直贯穿了史妍从小到大的日子，她在脱口秀舞台上的腼腆，也不过是这些压力的折射。

史妍最早的回忆，以一个并不愉快的场景开端，发生在还没上幼儿园的时分。其时，史妍家有一个蒸锅，悄然有个铝制盖帘。她把手指插进去，发现可以把盖帘拿下来，很好玩，玩了几回，成果手指被盖帘边际割破了，流了血。

「然后我就模糊了，晕曩昔了。」这是史妍最早的晕血回忆。

晕血的人有不少，但史妍的母亲觉得这是个病，得治。「我妈挺焦虑的，老觉得我有个躲藏的病，一放假就带我去医院查看。」

从那时起，在母亲的要求下，史妍敞开了绵长的治病阅历。先是在沈阳看，沈阳的大夫看不出有什么病，又专门跑到北京去看，终究看到了协和医院，挂号的科室也从儿科一向挂到了神经科。

到了协和医院，治病的是一位老芳香，「他也不知道该给我查看什么，终究给我做了一个膝跳反射。」讲到这史妍都乐了。「然后芳香跟我妈说，你家孩子没病，但我妈也不信，回沈阳接着看（病）。」

最夸大的是，直到成婚前，由于不小心被菜刀割伤导致晕血，她因而又被带去医院做了24小时的脑电波查看。「那个查看需求把一个设备24小时戴脑袋上，挺诙谐。」她记住其时跟她一同做这项查看的，是几个脑瘫小朋友。

这段从小到大的治病阅历，给史妍带来的不可是苦楚，还有极深的惊骇。母亲年轻时曾作为知青下乡，并在那段阅历里「遭受了欠好的事」，这也在必定程度上刻画了母亲焦虑的性情，而且把这种焦虑投射到女儿史妍身上。由于去医院总是要抽血，所以每次抽血，都适当于被强化了一次晕血的惊骇。

有段时刻，史妍频频做噩梦。她对苦楚十分灵敏，还常常昏厥，这种状况现已不再局限于打针抽血了，手背磕到桌角上会晕曩昔，跑步摔了也会晕曩昔，家里人就抠人中把她弄醒。

到终究她乃至自我置疑，「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？我感觉自己是个有bug的人，人中是我的开机键，我堕入一个循环，死一次再活一次再死一次。」

史妍不喜爱这样的自己。这种惊骇分散开来，一度支配了她的日子。小时分母亲会出口算题给她做，「一个都不许错，错了就整个重来一遍，后来我就觉得没有什么自傲了，在数学这方面我就觉得我如同永久都算不了全对，总要错一个」。

这种操控是方方面面的。在家里，史妍是没有隐私的，陌生的日记爸爸妈妈都会翻看，父亲乃至还会当着亲属和史妍的面背日记里的内容。史妍喜爱长发，但妈妈觉得「长发影响智力」，这使得每次去理发店，母亲都告知理发师只能剪五号头。所谓五号头，源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《女篮五号》电影女主角的发型，要求刘海不逾越眉毛，鬓角不遮住耳朵，发根与脖子平齐。后来长大结了婚，就连怀孕生孩子，本来预产期是五月初，也在母亲的要求下，四月底就提早做了剖腹产，原因是母亲惧怕「大夫五一都出去旅游了」。

不但详细的事，乃至连心情也能被操控。小时分，她妈妈还常常跟她玩一个「笑或哭」的游戏，「在很短的时刻里，我妈说她想让我笑我就会笑，想让我哭我就真的会哭，我一开端不信，成果她开端扮演之后，在很短的时刻里，我就真的会笑或许哭。」

另一边，假如一个孩子在家里遭受不快，好的校园日子可以治好她。但在史妍这儿，这条路也被封死了。尤其是在整个初中，史妍都遭受着校园霸凌。

「有4个女生每天都在骂我，只需你到校园了，就开端骂你。」史妍说。作业始于初一的一次口角，渐渐演变生长达3年的孤立。被骂的时分，史妍很难抵挡，由于她在班上没有朋友，常常是一个人。她记住有一次卫生值日，她一边打扫卫生一边被同学骂，终究这几个人还向教师打报告，说她干活儿首先。「我没其他方法，只能忍耐。」史妍说。

史妍记住，「其中有一个女孩，她爸是芳香。」

终究，就算找家人求助，也失利了。回家跟妈妈说了之后，妈妈反过来责备她，「还不是你自己处理欠好和同学的联系，为啥没骂他人偏偏骂你？」史妍说：「那个时分我很想转学，跟家里说了挺多回，我都没转成。」

她对此十分绝望，从中得出的阅历是「没有任何人乐意站出来为我说话」。之前她仍是一个话多且生动的性情，成果初中三年「根本没怎样说过话」，就算说话声响也很小。因而，同学给她取了个外叫喊「蚊子」。

许多人能直观感触到史妍的腼腆，但人们看不见的，是那些更深的躲藏在水面下的惊骇。这必定程度上刻画了她，影响了她后来说脱口秀的方法，以及往后的日子。她惊骇到了什么程度？高中时，校园操场施工，挖了一条小沟，有约一米深，可是只需巴掌那么宽。但在史妍看来，这条小沟就如同通途相同不可跨过，浮现在脑海里的满是摔断腿的灾祸画面。到了非过不可的那一次，「我就像小狗似的，加快奔驰，往天上用力跳动，才总算越曩昔了」。而直到上大学时，史妍都不敢坐往下来的滚梯，他人都下去了，她得犹疑挺长时刻才干迈出第一步。更不必说坐飞机这样的「恐怖事件」，第一次坐飞机，她的眼泪「唰唰往下淌」。

「一个狗尿苔都没有」

面临这样的境况，史妍想出了一个应对方法——逗自己高兴。这是年幼的她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方法。她其时不知道的是，这种从苦楚中发现高兴的才干，还将在往后的日子里屡次协助她。

刚上小学时，她们家搬到了高楼，赶上放假，母亲不让史妍出去玩，天天把她锁在家里。她家在二楼，而一楼是一个派出所。

「在东北，打架斗殴的人，有的会被直接铐在暖气片上，我就拿笔跟这些人沟通。」沟通的方法是：楼上史妍敲几下暖气片，楼下被铐住的人就会回应几下，就跟发电报似的，画面很喜感。这种较为诙谐的「谈天」，融化了一部分孤单。

但派出所也不是天天都会拷人，遇上惊涛骇浪的日子，史妍就在家里打乒乓球。不过，她并不会打乒乓球，就天天拿着乒乓球对着墙打，「我看看啥时分我能打到最多，我要破我的吉尼斯世界纪录」。虽不至于像《阿甘正传》里的阿甘那样打到世界冠军，但她也不断逾越自己，最多的一次接连打了700多个。

从很小的时分，史妍就领会到了言语能给人带来高兴。这就像一根针，在充溢压力的日子气球上扎了一个眼儿。

史妍的父亲是个不会容易表彰女儿的人，但他关于史妍写故事的水平给了很高点评，「小学时，她写给家长的一封信也好，写记叙文也好，讲故事很有条理，思路也很广，这让我形象很深入」。

比方小学里有一次，教师安置一个看图写话的作业。画面是一个小女子在采蘑菇。史妍写的作文粗心是：「下过雨，小红去采蘑菇，看小红采得多好，一个狗尿苔都没有。」在当地，狗尿苔便是指的那种不能吃的蘑菇。看了这篇，给教师乐坏了。

还有一次，小学第一次春游，教师让回来写日记。史妍写得老长了，花了很长时刻。教师问咋还没写完，本来，史妍把班上每个人的姓名都写到了作文里，「我就觉得每个人名背面都是一个故事，然后我就开端写，这个人为什么叫这个姓名，然后就越写越长。」终究交上去，也得到了教师的表彰。

史妍从小就有这种超强的吐槽才干，以至于有时分会带来为难。很小的时分，史妍跟父亲一同去单位，父亲的朋友们就指着一个穿西装的老头问史妍，这人是谁？这个人实际上是父亲单位的局长。成果史妍信口开河，「他是箱子里的大人」。陌生人都笑了，却是给那个局长吓坏了。

这也给史妍带来了一种共同的达观精力。一个最典型的比方是，史妍跌倒写作文的才干很强，可是数学极差，到了高中，有时分只能考30分，这要放许多人身上或许直接摆烂不学了，但她仍是一向没抛弃学习，每节课都听讲，也听话，但便是成果不抱负。

到了高考，史妍反而达观起来。那是非典迸发的2003年，物理化学标题特别简略，「考的都是书上的题，我又正好只会书上的题」。

另一方面，其时数学卷子出得又特其他难。「我又捡着廉价了，由于数学好的，比方我老公平常数学能考120分，高考都考90分，而我高考数学考了60分，这分数距离一会儿缩小了。」

这一来二去，史妍当年高考成果刚好够上二本，她挺满足。便是自愿不太好填。「由于你略微报高一点儿，还得回来从头挑选一个好一点儿的大专。」她自己翻报考的书，翻着一个二本的校园，校名写得很磨叽——辽宁省XXXX高级专科校园（发本科结业证），光校名就占了两行。她去问教师定见，教师深思谁能报这校园啊，「史妍你报吧，你肯定能考上」。

就这么着，史妍终究报了这所大学，且被顺畅选取。后来她把这一段儿写进了脱口秀里。其时，她拎着一大皮箱行李，站在大学门口，看着校门上十三个烫金大字，心想着自己的人生立刻要扬帆起航了。成果走过来俩初中生，一个大个儿说「看着没，将来你就考这校园」，给另一个小个儿气的，说「你看我不给你告教师的，你才考这校园！」

这还没完，到了晚上分了宿舍，同学们一同闲谈，史妍还挺高兴，哪知大伙儿都开端哭，有个同学哭着说：「我要是再多考两分，我就不至于来这儿。」

更悲催的是，史妍偏偏报了个环境工程专业。在她的幻想中，这个专业学成后能去管理环境，她其时的抱负，是把奶奶家屋后头那条贯穿整个县城的臭水沟子给管理一下，「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」。成果然学起来，发现这专业是工科，要学高级数学，但她连高中数学都学不了解。跌倒她一节课都没逃过，每节课都听，但仍是差点毕不了业。

直到现在，她觉得自己能结业都是个奇观，「是不是教师看我出勤率高，给我分儿抬了一下」。不过这校园很奇葩，发的是近邻一个校园的结业证，也不举办结业典礼，更没有校长拨穗的环节，这「少了一点儿」的典礼感，让她至今都觉得很惋惜。

至于奶奶家屋后头的臭水沟子，则在大学期间，被当地用水泥板子全盖上了。臭水沟子「消失」了。

就在这样的荒谬中，史妍结业了，开端找作业。等她走入社会，前面还有更难也更荒谬的实际在等着她。

听妈妈的话

假如把史妍结业后的人生区分阶段，可以分为爱憎分明的两个部分。

前一部分，史妍是以爸爸妈妈期望的姿态去活着。「在咱们家的认知里，公务员便是最好的作业」，所以史妍结业后一向在考公务员，「就连作业编也去」，总共考了二十屡次，一向考到了35岁的年纪上限。

「我不知道我为啥考，而且也不知道我考上之后精干啥。」史妍说。形象最深入的一次，是去吉林考试。她自己一个人，坐了一宿的绿皮火车，晚上9点坐火车，清晨3点到的长春，然后早上8点考完试，晚上再回到沈阳。

「跌倒不知道自己在干啥，就觉得还挺有意思的。」史妍说。这一次，她过了书面考试，接到了面试告知。

哪知道，全家一会儿欢腾了，寄予了巨大等待，「就如同我怎样地了似的」。等待与压力常常相伴而生。「其实我觉得我自己去就可以，我妈就十分重视，她说她也要去，其时我就十分严峻，我就忽然觉得这个事儿没有含义了。」

这次面试终究也失利了。

这样的「失利」，在史妍的人生中重复发生着。考公的雅俗共赏，她也会找一些作业添补，但这些作业时的遭受，往往也一言难尽。

2008年时，史妍从前找到过一份时刻短的作业，这公司是一家施工单位，「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公司酒文化很盛行」。干了3个月，到了年底，公司安排咱们聚餐，史妍跟另一个女孩坐到一同，史妍不会喝白酒，就把酒悄然抿到了手绢上，成果被老板发现了。

其时，老板点名批判她，说她「人品欠好、不诚实、耍心眼」，后边整个饭局都在说这个事。那之后，她就接到告知，说不必来了，也不必参与公司后边的团建了。「本来元旦会安排大伙儿泡温泉去，我还挺等待的，成果没比及那天。」

职场上与酒有关的遭受不止这一次。在后边的公司里，史妍其时怀着孕，肚子现已挺大了，到了饭局上，领导跌倒不劝酒了，改成劝可乐，说「你不能喝酒能不能把这可乐干了？」

从小时分起，关于这种权利不对等带来的强操控，史妍并不生疏。她本来等待进入社会后会好转，但如同仍是那么令人窒息。不可是酒，比方在她怀孕期间，公司男职工跟她一同在会议室开会，她发现每个人都在抽烟，「其时有一个领导还故作关心肠问我，他说『抽烟没事吧？』然后咱们就接着抽，我也不敢说啥」。

这种得罪也分人，后来有个女领导来开会，挺高层的一个领导，现场就没有一个男的抽烟。

她觉得这不对，但又说不上哪不对，常常堕入内讧。有时分她还会自我否定，「会不会跟我性情也有联系？我假如大大咧咧一点，是不是会更好一些？」

就像小时分被锁在家里敲暖气管子那样，在这样的境况下，她也会想方法逗自己高兴。

史妍有一份作业是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HR，这也是对她影响最大的一份作业。用她的话说，叫做Happy Robot，也便是高兴机器人。不过这个作业的内容适当单调，首要分为两块，一块是给文件盖章，另一块是收拾职工档案。

她从收拾职工档案中发现了趣味。每个人从小学、初中到大学，抒发爸爸妈妈干啥，都写在悄然，在各种档案里，她看见了不少隐秘。抒发有的朋友学历造假，「有的人跟咱们说自己是很好的那种校园，但实际上是网络教育；还有的人说自己是本科，然后档案里写着是夜校。整个公司只需我一个人知道这个隐秘。」

这样的实际让她觉得诙谐。「整个一个草台班子。」

最难过的时刻呈现在做那份作业一年之后，那是一年的终究一天，她在自己的工位上，面临着面前摆着的一个簿本，心里十分难过。

这个A4纸巨细的「公章批阅本」，浓缩了史妍一年里最中心的作业——盖章。这一年，她记不起自己盖了多少章。「按规则，公司谁批阅了这个公章，审完之后我就得给人家盖一个章，在一年的终究一天，我知道到我得换一个簿本了，其时我就堕入了考虑，我知道到我或许往后每一年都得换一个簿本，就如同自己不是在盖章，仅仅在为公司记载时刻，有人会觉得这作业有含义，就这个活儿许多人还得抢，但我就觉得这个事没有什么含义。」

那一天，她对着一个簿本痛哭。

氧气

未来如同一眼就望到了止境。

从小到大，她顶着五号头，频频去医院，读书，忍耐暴力。结业后，尽力考公，找一份安稳作业，成婚、生子、育儿、做家务。她内向、腼腆、怯弱，不怎样抵挡，乖乖遵从身边人的主张。

但为什么会这么苦楚呢？如同总少了一点什么。

「我什么都听你们的，但我也没有过好我自己的日子。」她总结说。与此一同，跟这个按他人剧本日子的史妍比较，另一个抵挡版其他史妍也在悄然生长。

头发成了抵挡的前沿阵地。从小都是剪五号头，后来没人管了，她开端留长头发，最长的时分长发及腰。「我可想梳辫了，我就留了一夏天头发，如同能有这么长了，然后梳了一脑袋小辫儿，自己编的。对着镜子看，感觉特别高兴。」

史妍的老公老周是她的高中同学，两人在大学里相恋，进入婚姻之前也遭受过母亲的激烈对立。但史妍就认准了这个人。她其时抵挡的方法是天天哭，终究两人总算仍是结了婚。

老周对史妍的点评是「很仁慈、内讧，一同特别安分守己」。尤其是终究一个特色，「她感觉每一步、每一个作业日子的挑选，都应该依照老一辈或许身边的人的模板来运转」。

老周一向鼓舞史妍打破这个刻板的规则。两人刚开端谈恋爱时，他们在商场逛街，商场里有那种挺长的滚梯，史妍忽然冒出一个主意，面临那个从上往下的运转的电梯，她很想倒着跑上去。要知道，向下的电梯一度是史妍最惊骇的东西之一。

成果老周二话没说就拽着她，直接反着跑了上去。「给服务员逗得直乐。」那个场景至今留在史妍的脑海里，是她觉得特别夸姣的时刻。

她也尽力从这种操控中浮出水面去呼吸。还有一次，她由于压力比较大，正在家里发愣，母亲就进屋来了，批判她不叠被子。「其时我十分冤枉，我这个年纪如同现已到了一个具有发愣自在的年纪。」然后史妍就哭了。

不过，母亲关于史妍的哭无法了解，「不叠被子你还有理了？」

发愣也是由于史妍爱揣摩。她常常揣摩的一个问题是，人生的含义是啥？有时分她觉得自己想这个问题也很荒谬，「老想这个问题人其实挺累的，那种天天把该干的活干好就行了的人也挺好的，可是咱做不到，也不知道为啥。」

有了孩子之后，史妍定下一个方案，每年孩子一过生日，她就给儿子写一封信，「其实有点自恋，由于他啥也不知道，光我自己在这写，妈妈这一年怎样样，都在干啥，对人生有了什么感悟，期望你将来怎样样之类的。」

成果，写着写着，有一年，史妍就发现没啥可写的了。「我发现我没有资历说这个话，我天天在干啥自己都不了解，写得很苦楚，写完之后十分的羞耻。」

这期间还发生了另一件事，史妍脖子的左边长了一个小笼包巨细的包，「我心想它咋能肿那么大，就算计上医院看看」。到了医院，大夫带了一个实习芳香，查看完之后告知实习芳香「把右边查一下，看看是不是从右边搬运过来的」。

史妍一听「搬运」，其时整个人都溃散了。由于开完B超查看单子之后，还得排队等几天，当晚在坐卧不安中，她陪孩子认字的时分就哭了，一边讲故事一边流眼泪，「我觉得我或许是看不着我儿子上大学了」。

成果过几天查看完，显现便是发炎了，吃几天消炎药好就好了。

跌倒是虚惊一场，可是带来的逝世惊骇，和想趁着还活着做点什么的希望是实在的。还有一次，她去参与一个线下活动，本质上是个相亲活动，但她真认为这活动就像姓名所写的是要「发现最好的自己」。其时一群人坐在一同，幻想未来是怎样样的，史妍冒出来一个主意：「我想跟那种很好玩，然后又很厉害的人一同吃火锅。」

很快，在2018年，她真的找到一个时机。她的一个朋友在上海看完敞开麦之后，回到沈阳跟史妍说，「咱要做一个东北的那种彻底差异于二人转，雅俗共赏，连小孩都可以看的脱口秀」。由于知道史妍文笔不错，她就找到史妍帮助给写大众号推行。

那是史妍第一次触摸敞开麦，她不知道啥是敞开麦，就去现场听了一回。听完了她觉得很不对劲，「这样不可，大伙儿都在台上跟做讲演似的，一讲讲半小时，没有一个笑点。」史妍很严厉地跟对方说：「这样的话咱们这是诈骗观众，时刻长了就没人来了。」

「你让我写一篇，我上台试试。」那是史妍第一次冒出了要说脱口秀的主意。回到家她写了5分钟的段子，讲的是之前在公司里的那些糟心而诙谐的阅历。她彻底自己探索，依照其他网上脱口秀段子的笑点散布，比方说几句就该笑了，或许哪里该加一个梗，就这么完成了人生中第一篇脱口秀稿子。

史妍之前的许多苦楚，许多时分都源于觉得自己所做作业无含义，她否定从前的人生，连带着也同时否定了自己。但在那一刻，如同陌生曩昔阅历的那些东西，又以新的方法焕发了价值。

从现在的眼光来看，那是个很小的舞台，适当于一张讲台的巨细，台下坐着20多人，大部分都是知道的朋友。其时陌生人都不知道敞开麦，乃至扮演前，陌生人还一同跳了一个暖场舞。史妍的脱口秀排在中心，上台前，她严峻得简直无法呼吸。

但她做到了，完好讲完了人生中第一个5分钟。那5分钟里，她收成了当晚陌生节目里最多的笑声。

另一个沙龙的作业人员马娇，后来看到了史妍的扮演。这两个相差13岁的女生成为了相互最好的朋友。「那时分沈阳还没有特别老练的一个扮演系统，台子很小，观众也没几个，我记住史妍其时头发还比较长，形象中仍是扎小辫儿的，还穿个小背带裤，戴个小圆眼镜，蔫蔫地在那讲她的段子。我其时形象老深入了，回去就跟我室友说，今日这个人可逗了。」

那次散场后，还有人过来跟史妍拥抱。那个时刻史妍至今回忆犹新，那是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瞬间。在曩昔的那些日子里，她阅历了太多否定、压抑和排挤，直到被人拥抱的那一刻，史妍感觉「像是有光从上方打下来」。就连吸进肺里的空气，都像是具有纯度更高的氧气。

不彻底好

从那之后，史妍一向在坚持兼职说脱口秀。不过，找到了自己感兴趣而且想做的事，并不代表之前那些境况就消失了。

母亲仍是那个母亲，物业的作业天翻地覆消磨人心，家务该做仍是要做，儿子还长大了面临着新的问题……生疏如同并没有好一些。压力太大的时分，史妍说自己是封闭的状况，「我就像一个蛤蜊，蛤蜊合上了，你就写不出来」。

但新的力气、新的联系会把她拉出来。朋友马娇把这个描述为「心里没缝的时刻」。当这个时刻降临的时分，她和史妍俩有时分会约出来聚聚。两人常常碰头的当地是沈阳的K11商场，商场的负一层有个区域有20多把椅子，椅子上有小垫子，许多路过的人，抒发外卖骑手都在那歇息。「这个当地最早是史妍发现的，各行各业的人都有，没有人用异常的眼光看咱们，我说这都快成我俩办公室了，我俩就天天来这上班得了。」马娇说。

史妍也喜爱说脱口秀的这帮人。

曩昔的那些年里，她跌倒心里情感丰厚，但又极为抵抗情感活动，由于惧怕他人的责备和进犯。所以许多时分她甘愿不说话，也没啥朋友。但当她进入脱口秀这个圈子后，发现圈子里许多人其实适当真挚，「他们没有什么进犯性，跟他们谈天的时分也没有什么担负。」

2021年，史妍刚好遇上低谷期，无论是日子仍是作业，都感觉很苦楚。在一次线下扮演的时分，她赶上给付航开场，后来两人就加了微信。那段低谷期，她其实给许多身边的人讲了自己在公司的遭受，成果许多人都是站在更高的立场上劝她，只需付航是从她的视点在安慰她。

「付航跟我说，姐你就做自己的号，甭管那么多，姐你是物业，我是保安，咱们都现已这样了，你还有什么顾忌。」那之后，史妍觉得付航简直是一个心灵导师。

这让史妍忽然有了一种「豁出去了」的感觉。最显着的一个改动便是2022年，史妍自己去献血车里献了一次血，「献了300（毫升），这次，我靠意志力没有晕。」

「没有晕」给了史妍适当大的鼓舞，在脱口秀上，她也能坚持清醒和希望。

史妍在开端说脱口秀的时分，也伴随着这种扮演方式在我国逐步开展，各个当地的脱口秀专场也开端办起来。其时的史妍还仅仅在台上有5到10分钟的扮演时机，她关于看其他人专场的感触记住特别深入。

其时有个男艺人正在台上讲脱口秀专场，讲了一半口渴了，就拿起凳子上一瓶矿泉水喝了起来。「喝水那一下给我迷倒了，你说人喝水的时分怎样能那么帅？」这么想的要害，倒不在于这个艺人有多帅，而是在于那瓶水——由于只需说专场的艺人，有资历在台上喝水，而作业人员也会在他们的凳子上放上一瓶矿泉水。

「我说我啥时分要是能喝一次水就好了。」其时，史妍还仅仅讲拼盘，讲专场需求适当体量的稿子，但史妍那会儿还不知道写什么。加上其时赶上疫情，作为物业老是挨骂，稿子也写不动。

史妍假如遇到创造瓶颈，周周就感觉自己帮不上什么忙，周周也是一位脱口秀艺人，与史妍年纪相仿，同在沈阳。作为朋友，两人常常会吃饭谈天，「咱们碰头常常便是相互笑，也没有非要找个论题来聊的压力」。周周说。

「史妍的创造是特其他，咱们仍是有一些创造的固定路子，而史妍靠的是一种天分，她的幻想力很妙，节奏也很特别，这跟其他艺人都不相同。」

周周也是个内向的人，像史妍相同，她终究也站在了脱口秀的舞台上。所以在这个方面她可以了解史妍，「由于比较内向，所以常常调查，加上说话少，也短少表达的时机，讲脱口秀就成了一个表达的关键。」从这个含义上说，实际层面越压抑，反而越有表达的巴望。

后来偶尔有一次，史妍在回广州的时分，跟毛冬一同扮演。毛冬是个很外向的小伙儿，从前取得单立人喜剧节新人赛冠军，后来也参与了《喜剧之王单口季》。正好，毛冬有个播客节目，叫做《根本无害》，现已录了好几百期，许多人喜爱听。其时，他约请史妍一同录一期播客。

录这期节目，正赶上史妍最懊丧的一个时刻。那之前，史妍去医院做了一次查看，查看出强迫症、焦虑、郁闷，还有严峻的交际妨碍，根本啥都全了。节目里，毛冬这么介绍史妍，说「遇到一个嘉宾什么都不感兴趣，想聊啥都不干」，其时史妍的希望是当一名月嫂，「由于精干一个月歇息一个月」，是一种能量很低的状况。

不过，两人聊着聊着，聊了两个多小时。史妍也是这才知道到其时自己有多么需求与人说话。她狠狠地吐槽了一下自己的作业和日子，感觉心里松快了不少，她很感谢毛冬，「感觉仍是需求跟那种很有能量的人谈天」。那之后，她回到家，很快就写出了物业的段子。再加上后来在肯德基听到的两个老婆婆闲谈，而且说儿媳妇坏话的让史妍很气愤的阅历，她写出了自己完好的专场稿件。

她总算有了自己的专场，她给专场想了个姓名，叫《憋说话》。原因也与她关于说话的惧怕有关，「我就感觉我跟人说话之前老是有挺多顾忌，自身说得也少。」而现在，她居然说起了脱口秀，还说起了专场，这感觉挺美妙。

记住刚开端说脱口秀一年的时分，她给孩子写过一封信，「其时自己有点自鸣得意，我想告知孩子，说喜爱做的事必定要坚持下去。」而现在，她领会了一个新的道理——「其实坚持也没有含义，由于喜爱的事儿或许会变的，也不要太执着。执着不是人生的含义，便是你想干啥你就去试试，这个才是含义。」

就这样，在本年9月份，抱着「去试试」的心态，史妍也站在了《喜剧之王单口季》的舞台上。去之前，她还跟朋友马娇商议，两人达到共同，「咱就去露个脸就行，也不必太给自己压力」。

节目录制的前一天，史妍特别严峻。其时是排演，史妍在台下，「我觉得我自己怎样如同都不能呼吸了」。她第二场讲的是自己婚姻的段子，「我觉得我的婚姻，便是我守着厨房，他守着厕所……」成果整场炸了，作用出奇的好。

第一场在物业作业的段子，反应也很不错。不过，到了第三场，原方案「露个脸」的史妍的心态发生了美妙的改动。「我就有胜负心了。」终究她在台上叙述了自己教育孩子的故事，仿照了一把单田芳的评书，差一点没晋级成功。比及了第四场，史妍阅历了前三场心态的转机，反而变得平缓起来，这一场讲的是焦虑，「这个段子其实危险很大，由于有的当地扮演观众反应很好，有的当地反应却很欠好，而我从第四场开端讲的时分就感觉到了不妙，由于现场观众全程听了都不怎样笑。」

在史妍之前，也有一些艺人讲了之后作用欠好，她其实能看到，有艺人讲到一半抛弃的状况，但史妍不想那样，她一向坚持着昂扬的心情，坚持讲到了终究一刻——哪怕没有人笑。

果然如此，她被筛选了。但她反倒挺高兴，在她人生之前的那些年里，她常常抛弃，常常畏缩，习气性地把自己藏起来，但这一次，她坚持到了终究一刻。抛弃和躲避对人来说通常是更省力的做法，但其时她有个极端激烈的主意，「在这件事上，抛弃对我来说，这一次我接受不了。」

她欣然接受了这次失利。也没有哭。成果到了第二天正午，阎鹤祥给她发来一个微信。阎鹤祥是个很真挚的人，其时在节目里，阎鹤祥也表达了对史妍的赏识，这次被筛选后，阎鹤祥相同鼓舞她，给她加油，说下次有专场给她助演之类的。史妍看了，其时眼泪一会儿淌下来了，「决堤了」，如同这些天的压力一会儿释放了。

那天晚上，回到沈阳的史妍睡得很好。

只不过，在送给自己的奖状「少了一点儿」这件事上，一直仍是觉得是一个惋惜。回来后，史妍找马娇一同逛街，两人去坐地铁，本来是要在奥体站下车，成果马娇睡着了，两人也坐过站了，「我就让她持续睡，也没有啥着急的事儿」。

然后，两人坐到了世纪大厦站。在这一站，马娇醒了，然后两人下车。沈阳的地铁有个特色，一号线和二号线，建成的时分还找来一些名人给站名题字。而世纪大厦站正好是余华题的字。

史妍路过期正好看到，余华写的大厦的厦，上面写的竟是个广字头，「如同多写了一个点儿」。她一会儿觉得如同是某种命运的招集，回到家写了一段文字——

「2024年，史妍给自己画奖状少写了一个点儿，在地铁口，看见余华教师多写了一个点儿，嘿！

每个人都不是完彻底全地好，这个『不彻底好』，拍了拍另一个『不彻底好』。它呆呆在时刻和空间里等你，不声不响，等你看见它，然后抱你一下。」

跌倒几天后，史妍得知余华教师其实没有写错。多了一个点儿的厦，是繁体的正确写法。「但改动如同现已在发生了，我如同现已完成了一次『啥』，我不知道这是啥，可是我完成了一个东西」。

史妍说，「我不是最好的，这次我计划鼓起勇气试试，而且衷心祝福我的朋友是最好最好的那一个。」